錯誤水庫政策 將引爆族群衝突

文/紀駿傑 (東華大學族群關係與文化研究所副教授)

中國時報 1999.04.13

        日前，有關水資局在明年度預算中編列二億五千萬元的美濃水庫經費曝光，引發美濃地方人士強烈的不滿，並在眾多國內與國際客家組織與環保團體的聲援下，誓言反對到底，並不惜流血抗爭以保存美濃客家文化與生計的命脈。一場嚴重的社會衝突又繼核四廠的發照，即將在不斷追求「經濟成長」而不考慮生態與社會後果的台灣社會上演。

　有關美濃水庫興建的爭議，至今已歷六、七年，過去幾年的預算都在立法院遭到擱置。然而去年五月蕭院長指示「若民意沒有反對」，水庫應於一年內動工，這使得興建水庫的壓力隨著今年五月的將近而不斷升高。今年一月三十一日，南部三縣市長發表「三縣市首長聯合反水庫聲明」，抨擊水庫政策的不當，並矢言「若中央政府一意孤行，三縣市將不配合一切行政措施與資源調度。」除了族群衝突之外，美濃水庫的興建也將引發一場地方與中央之間的抗爭。

　全球各地因為水庫的興建而造成族群間的壓迫事件時有所聞。而一九八○年代，加拿大的魁北克省政府計畫在該省北邊推動一個超大型的水庫群計畫，為的是供應需求不斷上升的美國東北與加拿大東部的工業用電。這個水庫群將會對台灣十五倍大的土地造成影響，尤其是會嚴重的破壞當地庫栗族（Cree）原住民的居住環境、狩獵與捕魚活動。庫栗族的大酋長在他們反水庫運動中便宣稱：「唯一有權在我們土地上蓋水庫的民族是海狸。」庫栗族對於魁北克政府對他們種族壓迫政策的不滿，後來也表現在他們的威脅將尋求獨立－假如魁北克省脫離加拿大聯邦而獨立的話。庫栗族的抗爭最終導致了魁北克政府的放棄該水庫群的興建計畫。

　建水庫，為的是滿足南部地區不斷增加的用水需求。但是隱藏在「南部地區即將嚴重缺水」的錯誤與恫嚇訊息下，我們卻看不到政府對於水資源逐漸匱乏、水權爭奪即將成為下個世紀主要人類衝突來源的深刻反省與政策改變。印度聖雄甘地曾說：「這世界的資源足以供應眾人的需求，卻不足以供應少數人的奢求。」水資源之所以會漸趨不足，絕不是因為人口成長的過快，而是為了滿足特定的生產方式與特定的生活方式。

　目前台灣的高耗水工業生產方式與都市家庭用水量的不斷提高，才是造成水資源逐漸缺乏的主因。而水污染防治措施未徹底執行，更使得工業、農牧業與家庭廢水污染了原本乾淨的水源。剛剛出爐的台灣「環境痛苦指數」便清楚的顯示，水源污染、河川污染、沿岸海水污染、家庭排放廢水、工廠排放廢水等五項指標的指數都比去年提升。政府不正視這些造成所謂「水資源匱乏」的根本原因並加以檢討改善，卻一再的要以興建過時的水庫來彌補被污染與浪費的水資源，這不正是「捨本逐末」的最佳寫照嗎？

　正是因為每次的「缺水」，都用蓋水庫的方式解決，台灣的政府與民間便不需認真的檢討目前的生產方式與生活方式，也不必認真的推動與執行各種節水與省水措施。再者，隱藏在「少數（美濃）居民應該為大多數（南部地區）人民的需要而犧牲」的說法之下，其實是環境正義的被嚴重踐踏，以及台灣的弱勢族群與自然環境一點一滴的逐漸被淹沒。因為，建了美濃水庫之後，下一次又要在誰的家園建水庫呢？

　然而，在政治領導者「水庫一定要建」的威嚇聲中，我們聽不到這個政權對於導致台灣水資源缺乏的真正原因之深沈反省，我們更看不見這個政權對於自然生態與弱勢族群的疼惜與照顧。水庫未建，台灣社會試圖維持的多元族群共容共存景象已然潰堤、淹沒的，又豈止是客家族群的歷史記憶與未來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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