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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學研究的脈絡化:脫離【「本土化」vs「國際化」的思為方式

The contextualization of sociology studies: Beyond the Local vs Transnational mode of thinking.

張茂桂,2001/8/6  at the Launch of the Publication of Taiwanese Sociology, a Journal edited and published jointely by the Institute of Sociology, Academia Sinica and the Department of Sociology, Taiwan University

 Maukuei Chang


近來台灣掌管知識生產的組織或體系,如國科會、中研院、教育部、各大學的主事人,都提出人文社會科學需要「國際化」的問題。而這個國際化,主要是用「出版結果」來看的,就是是否要在國外期刊出版論文,或者出版專書的問題,並且用是否在國外一流期刊出版,當作一種學術品質(權威)的衡量方式。用來說明的理由,無非是「學術無國界」、或者「競爭必須國際化」、反對「關起門來做皇帝」、「井底蛙」之短視等問題。相對的就是本地的、在地的小規模讀者研究。

    「台灣社會學」期刊的出版,看來,有點逆勢操作,好像是一個強調「本土」研究、「本土」出版的逆流。好事者或帶者懷疑的眼光在問:你們這樣又何必辛苦?乾脆大家都用英文(主要的國際化語言吧?)出版,不就問題解決了嗎?

社會學的「國際化」vs「本土化」,是一個假問題。

   

    社會學在西方,是「啟蒙之子」(son of the enlightenment),在中國是西化與現代化的一部份,在台灣也不例外。最早在中國提倡社會學(群學)的,都是戊戌變法有關的新知識份子。如康有為、譚嗣同、章太炎、嚴復等,他們希望借社會學給中國帶來改革。而領導燕京大學社會學系十多年,哥倫比亞博士吳文藻,推廣田野研究、社會調查社會學的重要人物,也可以說是讓西方的社會學研究與思考方式,顛倒了宋明理學對於「社會」的看法,可說是在中國化生根的先行者。

    戰後台灣各大學成立社會系,和早期中國的社會學發展一樣,必須藉助歐美勢力。比如東海大學依賴美國基督教差會與傳教士的力量,台灣大學藉助了美國(國會撥款)的「亞洲基金會」的捐贈,分別成立社會系。而台大農推系也在美援會基金的贊助下成立,至於第一代練馬可、楊懋春、龍冠海、陳紹馨、郝繼隆等諸位先輩,也都不用說,是西方(或東洋)訓練的人物。雖然程度與關懷的題目不同,但他們所依賴的基本思維方式、研究語彙,本來就很難說是「本土生產的」,而是不同的西方思潮與個人的在地經驗,在「此時此刻」所激盪的產物。社會學一開始就沒有合不合本土的問題,而只有:是否能影響中國,影響台灣的發展、適不適用?能不能成為重要、有意義的知識生產的問題。

    所以,在台灣,當1970年代起,社會學不斷提問,如何將社會學知識與研究方法,「本土化」的問題,而提出的解答,就是「中國人的性格」、「社會學研究法本土化」這一類的普遍問題。當時的發展,是非常容易讓人理解的情形。這也可以說是社會學界最有反省思考能力的一個時代,也是對於對於單方面移植、不加思索借用外來的知識體系,知識工具,進行檢討的階段。

    但是這樣的知識活動,或者這樣的提問,有其侷限性:因為社會學在台灣的「本土化」,其實是和台灣社會的「現代化」、「工業化」一起進行的。而「現代化」與「工業化」,本來就是捲入「世界」(國際?)的一個過程。社會學如何可能本土化,而不和世界發展,當代的西方影響,發生關連性呢?一個正現代化中的本土社會,一個正處於流動、不斷自我改造的社會,如何界定自己的「本土性格」,又如何能將本土化和現代化對立起來呢?

    現在這一份期刊,依然充分顯示社會學的「外來」性格,甚至連所謂最「本土」的文章也都一樣,不論作者所引用書目以及書寫語言、陳述方式,機幾乎都不能脫離英語(歐語)社會學、最新或最近的研究、進而歐美哲學的影響,不論是啟蒙或者解構與後現代,都不言自喻。所以,真正的本土社會學,其實是不存在的。

 

社會學知識生產應該只有「脈絡性」的問題。而不是「本土」、「外來」,或者「本土」、「國際」對立的問題。去脈絡的社會學,只是漂浮的玄學。

 

    「脈絡性」是知識生產者必須反省面對,卻往往疏忽與不自覺的,其中一大類是「理所當然」的基本假設,如關於人性的普遍假設、關於現代化、全球化的不能避免假設,一類是受限於我族中心偏見、歷史文化制度習性(habitus)的影響,另一大類,則是關於自我(階級、種族、性別)利益的影響,這些都是知識生產的背景,有時候會被我們拿出來挑戰檢討,但大多數時候會被遺忘。

    社會學研究者,必須對於知識如何發生,一是知識形成的疊床縱時性的系譜(lineage),而不是對(西方?)社會學做一昧「去脈絡化」的假借、引用、跟隨,或者,進行高昂的「本地」對「西方」的教條主義批判。上面說的不是台灣社會學的特有問題,而是社會學的普遍問題:忘記脈絡化的問題。所以,這也不是本土或者非本土,國際或非國際的問題,比如ASR,AJS這兩份可以得「高分」的美國期刊,他們所出版的文章,經常也有這樣的去脈絡化的問題。社會學的生產,需要被時時提出檢視,不論用哪一種語言書寫,在哪一個國度或者期刊出版,這都是不能逃避的問題。

    目前各個學術行政組織所提的「國際化」問題,要避免化約成簡單的「知識輸出、在國際發表」的提問方式,這是組織發展的觀點,是資源分配有效性的看法,是形式主義的看法,認為形式可以保障實質的成果,而不是真正的學術觀點。知識不應該成一種可去脈絡化的產品,知識的生產過程也一樣,必須思考知識如何形成,是否「有意義性」、或者「有重要性」的真正實質問題,而不是是否在某某期刊發表的問題。

    希望這份新的刊物,能促使「脈絡化」成為真正重要的知識生產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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