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委員會神話
–與其濫設「專家」委員會 不如讓專業真正發揮功能
石世豪 (東華大學財經法律研究所教授 澄社社員)
中國時報 2003年三月十二日 第十五版
影響台灣前途的三大因素是國際總體局勢、中國的政治、經濟與軍事威脅及台灣社會之意識形態分裂。前兩項操之在人,我們掌握的影響力相當小;後一項是台灣社會內部的問題,相當程度操之在己。然而得來不易的民主體制,尚未給我們甜美的果實,卻先帶來沒完沒了的朝野惡鬥,政府之施政效能因而大打折扣。人民期待政黨輪替可以一新耳目,政治清明,革除國民黨舊政府的積弊,但是改革美景似乎業已遙遠。這一切的癥結都在於台灣社會統獨意識形態的分裂。這個分裂在二○○四年總統大選「泛藍、泛綠對決」的架構下,將再度被擴大,台灣社會的內部矛盾將再被深化。
近日國親兩黨達成二○○四年總統大選合作之共識,所謂「連宋配」似已成形。國親兩黨的支持者無不歡欣鼓舞,咸信奪回政權之日已近。雖然這齣戲演下去將會面臨嚴重的國親兩黨權力重分配之難題,國親黨人似乎刻意避談這個足以摧毀國親兩黨總統大選合作的難題。對台灣人民來說,兩黨內部之權力分配問題是兩黨之家務事。影響台灣前途深遠的問題是國親合帶來之「藍綠對決」政治架構會導致什麼災難。
台灣的政治發展有其特殊之歷史脈絡,與歐美國家的政治經驗往往有所落差。例如,有些政論家常評論說目前雙首長制的憲政架構是亂源。其實深層亂源在台灣社會的統獨意識形態分裂,在中國意識與台灣意識之對立,在外省人與本省人之對立。意識形態之分裂與對立使台灣人民的國家認同錯亂,這才是台灣做為一個國家最大的危機。
「藍綠對決」常被解釋為兩黨政治之雛形。如果美國式的兩黨政治可以在台灣落實,也是台灣人民之福。但真相是「藍綠對決」不會帶來兩黨政治,只會帶來「統獨對決」。藍綠雙方都相互譴責對方挑撥族群對立,殊不知「藍綠對決」之架構就是「族群對立」的架構。
從這個角度來看國親合作,就不難理解為何「連宋合」將會為台灣帶來災難。一個比較能弱化族群對立的政治架構反而是目前國、親、民三黨鼎立之架構。國民黨代表親中國派,民進黨代表台灣本土,而親民黨則定位在兩黨之間的中間路線。親民黨扮演槓桿平衡作用。因為三黨均不過半,將來之政府勢必採取聯合政府模式,一起治國,共同負責。在此架構下,國家政策之擬定與政府之施政比較能跳脫「統獨對決」之意識形態干擾。目前在野二黨食髓知味,一味扯政府後腿之惡鬥模式,其實也是立基在「統獨對決」之思維架構。在野黨不信任政府,認為民進黨就是台獨黨,政府做得好,台獨就壯大。為了弱化台獨,不惜癱瘓政府,讓政府一事無成,以便在二○○四年大選誘導選民拉下執政黨。
「連宋配」會帶來「藍綠對決」,情勢已十分明朗。從政者要有良心,好好問問自己,「藍綠對決」果真是「兩黨政治」的實現嗎?抑或只會加深統獨意識形態之對立?「連宋」代表舊勢力與舊政府,該為過去舊政府負責。國親兩黨內年輕、形象與能力俱佳,且不必背負過去施政責任的人才相當多,能否在此次總統大選中脫穎而出?問「牛肉在哪裡?」其實沒有問對問題。我們應該問的是:人民如何藉二○○四年總統大選,告訴各黨政客,台灣未來的路應該怎麼走?只有一條路很清楚:我們不要「藍綠對決」,不要「族群對立」,我們要簡單、直接、一致的國家認同。
日前,立委揭發台灣高鐵主結構樑柱出現龜裂、鋼筋外露現象;事涉公共安全與政府委外工程品管問題,對於民意代表為民耳目、為民喉舌的努力,固然應予肯定。然而,該名立委要求行政院立即邀集土木、電機專家組成「台灣高鐵監督驗收委員會」嚴格監控高鐵施工品質的解決方案,卻又不脫國內慣見的委員會「萬能」神話。回顧歷來有關新設各式委員會的政治主張,類此在政府組織內任意植入「異物」的「科幻」觀點,竟又充斥於朝野政治人物之間。值此政府組織再造、公部門板塊移動之際,各項財政預算、公務員人力及政府職能勢必隨之大幅重組;倘若任由委員會「萬能」神話作祟,則政府機關疊床架屋、相互掣肘還算事小,一旦波及公部門整體效能、錯失國際競爭時機,後果將再沒有人可以一笑置之。
以國內問題叢生又牽涉廣遠的通訊、資訊及傳播相關事務為例,舉凡科技匯流、跨業經營、競爭規範、普及近用、內容規範,以及,相關產業發展能否帶動社會多元化、提升公民參與能量等關鍵議題,行政及立法部門均未能充分釐清之前,就急於催生「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權充所有問題的「萬能」解答,「病急亂投醫」的輕率程度猶勝於「先射箭再畫靶」。姑且不論國內各種委員會運作實務上,政治任命及黨派分贓的陰魂不散、非關機關職掌的外行「專家」及假「專家」充斥其間,兼差「專家」無法深入問題核心、而過度政治化的專職「專家」又太容易配合既定政策;其實,委員會的組織形式原就存在不少內在限制,例如:政治責任不清、決策理由不明,在黑箱作業的不透明程序中,甚至連委員們所出身的專業團體也未必能發揮專業「品管」作用。
當然,真正由專家所組成的專業委員會,也有其運作之所以成功的基本條件。例如:在國際上折服新加坡航空的飛安會鑑定報告,所仰仗者除了「超然獨立」的抽象組織概念之外,更在於確鑿的證據資料與經得起專業考驗的嚴格判定程序。以飛安會這種個案鑑定的準司法化操作流程而言,其組織功能就無法包山包海,「順便」決定國際機場是否及應於何地新建,以及,民航業應否聯合減班以提高票價、謀取業者共存利基等涉及價值選擇與利害妥協的政策議題,否則,其專業判斷品質與公信力勢必在各方角力之際磨耗殆盡。反之,倘若自始就為了處理牽涉價值選擇與利害妥協的複雜政策議題,特別組成一個常設性、擁有廣泛監督及干預權限的「專家」委員會,以台灣特有的侍從關係背景看來,恐怕很難預留一片沒有政治污染的專業空間。
讓我們回過頭來,再看所謂「尊重專業」的現代理性主義思想:它不但不應該淪為政界所謂「官大學問大」的學界翻版;其核心精神所在的「專業主義」內涵,更不能等同於敦請當紅學者或所謂圈內大老為政策背書。專業意見之所以可貴、足以成為公共政策參考或依循的指標,在於專家只針對嚴格界定的有限問題,進行完整而深入的專業分析,並且必須接受本身所屬專業團體的高標準專業批判。要取得這樣的專業意見,坦白說,透過適當的諮詢或鑑定程序、提供充分的資訊與軟硬體資源,遠比邀請「專家」當官來為其見解「加持」更為直接而有效。至於政治問題或國家發展方向等重大公共政策議題,原本就不是所謂「專家」的專門領域,自然應該回歸民主與法治常軌,讓所有公民共同參與負責任的未來建構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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