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社會與假福利
張世雄 (中正大學社會福利學系教授 澄社社員)
中國時報 2003年八月五日 第十五版 時論廣場
服務十多年來,從沒有像這幾個月一樣,不知如何向他人啟齒,解釋為什麼我們需要且必須支持社會福利。人們一聽到我是在這一類單位服務,就會馬上提到近日來政府的諸多反常乖張作為,並指責社會福利只是種圖利部分利益群體(即使是弱勢團體)和政策買票的錯誤制度。
這種無論目的為何的策略性濫用,正好讓一向反對社會福利的資產階級和經濟學專家得到了莫大的助益。現在傾國大盜們反而可以嗆聲地喊去抓那些小毛賊:藉由政府假道學地分配微薄利益給部分弱勢人群,正好可以有效地移轉了那些生活日漸困苦的大眾們的憤恨焦點和對象,遮掩了新政府幾年來對財團企業的利益大放送和掏空國庫債台高築的政治責任。這種大膽冒進的福利政治戰略應用,試圖分化正在成形的多種抗爭路線、階級化議題的社會運動。反正贏了真是僥倖,輸了也不過是勞動大眾支付買單。
如何指出「偽社會」和「假福利」,分清楚正當的和膺品的社會福利,成為當前的重要工作。而只有目的原則和責任價值的澄清與認識,才能提供一種穩定的分判準則。首先,平等的公民地位和社會團結促進的理想,提供我們檢視「兩個台灣」所撕裂的正義。其次,一本完整清晰的社會會計簿,記載著來自薪資階級的稅賦重擔,如何成為補貼資產階級和強化企業競爭力的基本財源,而提供給弱勢團體的微薄生活給付和扶助如何被拿來一面作門面裝飾,一面充當拖垮國家經濟的替死鬼。
從新政府上台不久,為回應在野挑戰而公開宣示的「經濟優先、福利暫緩」和大肆宣揚的召開經發會,社會福利的政策地位馬上淪落到谷底。各種利多的減稅、補貼和公共投資措施,全部都用在支持財團和部分產業的生存。這種資產階級的市場化「供給面經濟學」迷思,既沒有能減緩產業西進、資產掏空和債留台灣,反讓我們加速地進入一種貧富懸殊化的「兩個台灣」處境。每天當作口號來操練和喊爽的「國際競爭力」,更以解除勞動市場管制和量化績效考核管理的策略,來快速降低和轉嫁企業的經營成本,進而瓦解了中間(非嚴格意義的中產)階級的生活空間,成為不上則下的兩極「成王敗寇」分裂世界。
當前中間階級危機意識的高漲,特別是貧窮、失業風險的顯著增加,社經地位不平等和治安嚴重惡化的在側威脅,增添了各種長期累積社會不滿的新動力,但也挖開了日漸明朗化的階級意識和利益衝突。從春季末的煞死風暴開始,社會福利體系被用來當作「個別化」的人身監控和社區管訓。延續而來反失業救勞工的工運、農會金融改革觸動的農運和晚近反商業化高學費的學運,都讓新政府搞得焦頭爛耳,全力動員行政體系和拼湊資源,進行即將到來的政權保衛戰。
於是經濟救不成(縱使私人財富一再增加),我們看到一波波地「福利」利多訊息。從備受非議的七百多億擴大就業(包括補貼雇主薪資)方案,到不顧一切調高老年和各種福利津貼,甚至提出原住民的頭目津貼,或提供一些無實益的低利助學貸款,讓大眾為飄搖中的政府財政更加地驚心。沿著反抗教育體制惡質地商業化,十年教改無成卻惡化了階級不平等的爭辯,以及量化管制造成高等教育研究「量增質拙」的卓/拙越計畫,正式宣告了台灣中間階級的分裂。
一再利用台灣本土意識來掩飾其階級利益,執政當局和支持者總將失敗的原因都歸咎於舊政府、新在野和各種統派意識形態。但這舊/新、統/獨二分斷裂法的招式,恐怕已經用得太老了。擴大的階級分裂和社會正義的要求,直指著執政當局已辜負了改革進步之名。無論是經濟的、社會的、福利的,還是教育的政策,都是八十年代中間階級反對宮廷侍從專制,卻不經意地肥了資產階級的畸形產物,是故不能也不會因為新政府僅執政三年多而予免責。相反的,新政府只是這一階級政治長期追求的產物。
從資本主義發展史來看,國民黨是專制貴族,民進黨是資產階級,而勞工階級和公民政治則有待這新一波的社會運動來建設。用來移轉階級嫉恨的假福利、真債務,既不具有社會整合的力量,對人民生活福祇的增進也毫無實益可言。認真地分離社會福利本身的目標增進和僅僅是工具化的策略使用,方能提供我們建設一條超越藍綠政治、具實質社會生命意義的第三條道路。而看穿虛擬的藍綠對決和退色的統獨光譜,才能許諾這一新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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