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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土的呼喚

何信全 (政治大學哲學系教授 澄社社員)

自由時報 2003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第十五版 澄社評論


      

冬天的清晨,與一群參與學術會議的朋友,迎著凜冽的寒風,沿著迤邐顛簸的鄉間小路,經過幾個小時的車程,穿過一片又一片窮鄉僻壤,終於來到徐復觀先生的墳前行禮致意。徐先生是戰後台灣的外省知識分子,出生湖北鄉下,中年從軍並有參贊中樞的機會。1949年離開烽火遍地、殘破不堪的故土來到台灣,不久即悲憤地離開國民黨,從此埋首書堆,並在其學術專業領域大放異彩。徐先生生前嫉惡如仇,堅持社會公是公非,常以「無慚尺布裹頭歸」自況,在台灣受到朝野的尊重。徐先生鄉土情懷極為真摯,深邃感人,讀過他文章的人無不深受感動。他百年之後,魂歸故里,回到生前魂牽夢繫的鄉土,儘管是如此蕭條落寞的窮鄉僻壤,然而落葉歸根,他終於得以重新擁抱自己生身的土地。
一篇會議論文指出,徐先生文章中心繫的是他自己的中華故土,然而弔詭的是,在他文章深摯鄉土情懷感召之下的台灣知識分子,卻孕育出對台灣土地深厚真摯的鄉土之情。其實,這兩者之間的弔詭只是表面,深一層觀之,卻可尋繹出兩者之間的內在理路。鄉土情懷不是抽象的普遍概念,而毋寧是一種實存的生命經驗;然而儘管深淺厚薄有別,誰無鄉土情懷?這種對自己生身土地的深情,來自自己牽繫著社群網絡複雜而動態的生命經驗,就每一個人而言,都是獨特的生命經驗。這種獨特的生命經驗,永遠綰繫著個人實存的鄉土。從當代社群主義者的觀點,這種個人與鄉土親密互動的獨特生命經驗,構成個人自我認同不可分割的一部份。切割了個人與鄉土的親密聯繫,將使自我變得殘缺不全,也將使自我有異化之虞。這也是何以「回家」、「歸鄉」永遠令人感到那麼溫馨,那麼低迴不已!而歸返故鄉之權利,也成為不可剝奪的普世人權。任何企圖阻斷他人歸鄉之路,剝奪他人歸鄉權利的人,都是嚴重違背人道、人權,永遠要受到嚴厲的譴責。
徐復觀的鄉土並不美,即使迄今已跨入二十一世紀,依然破落,依然是一個困頓的窮鄉僻壤。然而,就像少有人會嫌棄自己父母的容貌一樣,在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那一塊孕育自己的生身土地,永遠是最親最美的。鄉土,是每一個人內心的源頭活水,蘊蓄著生命源源不絕的創發力量;鄉土,也是每一個人從哪裡來,也終將回到那裡的地方。鄉土,更是每一個在人生風雨中受挫的心靈歇息片刻,療傷止痛的所在。城市是鄉土,然而城市在商業活動工具理性算計掩蓋瀰漫之下,常常扭曲了人的真實情感,使真正深摯的鄉土之情無法深化、生根;相較之下,廣大的鄉間,素朴的農村生活,似乎更貼近土地,也更能孕育真正的鄉土情懷。在華人世界中,台灣不同於香港,也與新嘉坡迥異,原因在於台灣不是一個城市,而擁有廣袤的鄉間,能夠孕蓄深厚真摯的鄉土情感,所以台灣不只有根源感,也有方向感;台灣除了展現現代化的都會工商業活動之外,也更有機會發展出深刻的人文傳統與優美的文化。
在聲光交錯雜遝的都會生活中,在不斷爭逐的人生場域裡,讓我們停下腳根,稍作佇足傾聽,我們將會聽到來自內在心靈深處的鄉土呼喚,提醒我們珍惜鄉土的一切,並且繼續辛勤努力地耕耘,以培育未來更美好的鄉土,一個可以讓遊子歸返的鄉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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